擦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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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人群之中她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却没有由来地生出几分惧意。软轿在身侧停了下来,端微借着沉含章的力道站直了身子,被他搀着转身到软轿前。 “钟由。” 听到这短短的两个字,少年快步上前伸出手臂,黑衣几乎要融在夜色里,恰好挡在了端微与沉含章之间。沉含章微微一怔,只见钟由略一拱手,随后托起了端微的手臂,利落地将她扶到了软轿上。 怀里蓦然空了。 只是掌心之中似乎还残存着碰到她时的触感,沉含章望着软轿上的人,手指轻轻地颤了颤。他心内一动,回头望向许观节。他也正好看向他,目光里的情绪似乎有些复杂。 御医已在殿内候着,端微在软轿上向下瞥了一眼跟在轿旁的少年,下轿时还未来得及招人搀扶。他像扶她上轿时的动作一样,托起她的手臂,也不知哪里来的巧劲儿,毫不费力地就搀起了她的身子。 端微坐到榻上,没在意御医的动作,反而向外张望着:“锦碧,快去瞧瞧谢大人跟上来了没有?” 殿外灯笼高悬,钟由左手执着未出鞘的剑,挡在了赶到殿外的一行人面前。身后的殿门紧闭,他执剑的手丝毫未动,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面前身着玄衣的几名男子,声音冷得似乎已生了冰霜:“殿下体弱,不见外人,请诸位就此止步,无诏不得入内。” 为首的玄衣男子正站在灯笼下,他止住身旁人拔剑的动作,提着手中的令牌向前,抬眼看向钟由,好似是轻笑了一声,眼里却没有笑意:“计抚司行事,钟侍卫若还认得令牌上的这几个字,那最好尽快让开。今日不见到殿下安好,计抚司绝不离开殿外半步。” 见到他手中的黑色令牌,钟由不禁皱起了眉,但挡在前面执剑的手仍然未动。他直视着面前的玄衣男子,直到看到前面缓缓走来的人,方才低头拱手行礼:“大人。” 许观节和沉含章跟在了谢祈明的身后,眼见着那玄衣男子转过令牌。他看着面前的几人,既未行礼,也未去打量其余的臣子:“计抚司行事,请大人让您的侍卫予以方便。” 谢祈明看着黑色令牌上的“计抚司”三个字,唇角似乎动了动,他略一抬眼,示意钟由让开。玄衣男子收起令牌,连同其余几人直奔殿门而去。沉含章声音一滞,看着他们飞奔进去的背影,刚想开口,便听到了许观节叹气的声音。 “计抚司独立于朝堂各部、各官员之外,只听命于陛下及储君。计抚司一向最关注储君的安危,今日在前面闹的动静太大,他们得了消息必然要赶来了,”许观节瞥了一眼沉含章的脸,“计抚司的人最为难缠,莫要沾染上。” 端微正在里面思量着谢祈明怎么还未进殿,刚允了锦碧通传的要进殿的人,就见几人风风火火地跑进来。站在最前面的玄衣男子身形高大,虽一来就低着头,但却可见其侧脸俊朗不凡。端微来了兴致,正要问话,他猛地一个头就磕了下去,将她吓了一跳。 “殿下,计抚司来迟,让殿下受惊了,请殿下治罪!” 端微之前听徐肃仪提起过计抚司,若说眼下这种局势还有什么可利用的力量,便只有计抚司了。计抚司自成立以来,只尊储君之命,不受朝中任何势力干涉。只是她大病初醒,计抚司还未来得及见端微一面。 “不迟,我醒来也只有几日而已,所见的人也只有内阁的诸位大人们,”端微示意他们起身,撩开了面前的纱帘,望向跪在地上的人,“今日不过是我不小心扭伤了脚,算不得什么大事。” 晏峥起身,听到这话才抬头望向端微。端微一只手撩着纱帘,另一只手攥着帕子,也正抬眼看着他。虽已知端微常年多病,却不想她竟真的如此体弱。比起长公主和先帝,端微太过纤细柔弱,他的心不由得一沉,再度低下了头。 “让殿下受伤,是臣等无用。微臣计抚司司巡主事晏峥,请殿下降罪。” 端微平日里眼力不济,唯独在看男子容貌时眼力格外好。她目光扫过他的周身,拿着帕子掩着口鼻轻咳了一声:“晏大人匆忙赶过来,还罚了做什么。” 说罢,她又开口:“我知司巡主事一向要跟在储君身侧,只是长姐一事想必计抚司要处理许久,所以你们今日前来,算不得迟。晏大人,不必再多礼。” “臣等谢殿下恕罪,”晏峥抬头,目光下意识地看向端微的脚踝,“今日殿外唐突是为确认殿下是否安然无恙。此后每日计抚司都会着人随侍殿下,还请殿下放心。” 端微想着殿外似乎还有人等着,不禁点了点头:“那有劳晏大人了。” 计抚司的人刚刚退出去,端微就见钟由打开了殿门。谢祈明手中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他走进门来,将一旁的烛火挑了挑,随后才走向她的床榻。端微见他过来,连忙让出了床边的位置,自己手臂下压着软枕,从锦被中翘出了脚来。 “你再不来,我要疼死了。” 谢祈明坐至榻边,却没去看端微的脸。他气定神闲地将手中的书卷放到一旁,只瞥了一眼她红肿的脚踝:“殿下用过的招数也喜欢一用再用,未免太显眼了些。” 端微自然装作听不懂,她探了探头,硬是把脑袋挤到他怀里去,睁大了眼睛看向他的脸:“今日不过是多走了些路,谁知竟痛的站不稳。我只是想过去见见你而已,你都一天没来看我了。” 谢祈明低眸看着端微的脸,她长发披散在肩头,发丝尽数落到他膝上。她眨了眨眼,伸手出来,腕上的玉镯发出轻响。他似乎是冷笑了一声,指尖碰上端微的脸颊:“我竟不知殿下与沉大人当众搂抱,如此郎情妾意,原来是为了见我吗?” “郎情妾意?谢祈明,我不过是痛得一时站不稳,沉大人扶了我一下而已,他的手都没有碰到我身上,”端微抿了抿唇,侧身抓起他的手掌放到自己腰间,“你看,这样才叫搂抱。” 端微眯着眼睛,笑起来像小狐狸似的。谢祈明看着她的眼睛,眸中依旧没有太多情绪,只是指尖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殿下,日日说这些话,可知道羞字怎么写?” “当然知道,”端微伸出手指,抓着他的手掌,纤细的食指划上他的掌心,“这样写,先是一个……” 她刚要写下一笔,就被他按住了手指。她抬头瞥到这人的神情,手指缩了缩,声音也随之轻了:“你就这么不喜欢我?所以我做什么都入不得你的眼……要是母亲还在,我一定让她把你打入大牢,看你还敢不敢瞧不上我……” 也不知这话哪里有趣了,谢祈明闻言竟低笑一声:“陛下乃是明君,若只因我不喜殿下便将我打入大牢,如何能服天下人?” “可你都不信我说的话,”端微皱着眉,伸出手臂给他看,“虽然你不喜欢我的铃铛,但是你给我戴的镯子,我很喜欢。因为想来谢大人一心只在朝政上,要选出什么女子的饰物来也是难事。我本不喜饰金银玉石在手上,但因是大人所送,所以便会永远戴着。” 兴许是“永远”二字触动了什么,谢祈明不禁挑眉,他捏了捏端微的脸颊,像是勉强相信了她这一番说辞。端微见状,立马手脚并用地爬到他怀里去。脚上有伤只能翘着,她坐到他腿上,头枕在他的胸膛前,不忘拿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腰间。 “大人,像这样,才叫搂抱,”她这么说着,又翘着脚给他看,“我走了那么远的路去看你,你都不问问我伤得如何。” 谢祈明没推开她,也低头瞧了一眼她又些红肿的脚踝,语气未变:“殿下自己不知轻重,是该长长教训。” 这人一点风情不解,应当是故意的。端微气闷,倒是恨不得一口咬在他肩上,但终究是忍了下来。她贴着他的胸膛,一只手攥着他的袍袖,轻哼了一声:“你都不会心疼人,怪不得快到而立之年了都还未曾成家。” 谢祈明依旧没有反应,手从她的腰间挪了下来:“谢殿下还记挂微臣的婚事。” “……” 端微就知和他无话可说,便闭上了眼睛。烛火燃烧的声响仿佛有安神之效,她揪着他的袍袖,眼皮重如千斤重,不一会儿久困倦的没了声响。谢祈明一直未动,直到身上人似乎已睡了。他低头看着她红肿的脚踝,将人缓缓地放到了榻上。 端微翻了一个身,脚便搭到了他的膝上。 谢祈明坐定,从袖中拿出装着药油的瓷瓶,倒了一些药油到掌心里。药油过凉,他慢慢搓着手心,将药油搓热了,随即覆上了她的脚踝。端微脚踝纤细,红肿之处格外明显。他手指微动,轻轻地将药油均匀地搓捻开来,直到药油覆满她的脚踝。 他一面看着端微的脸,一面从袖中拿出了一条碧色的手帕,擦拭着自己手掌上残余的药油。想着刚刚端微质问他的话,他擦拭手掌的动作不禁停了下来。 “大人,计抚司的人仍然留在殿外,我们要动作吗?”钟由上前行了一个礼,低声道,“晏峥也在殿外守着。” “不必,区区一个计抚司而已。”谢祈明语气平稳,将帕子收回了袖中,低头将端微的被子掖好。 “那殿下的伤——今日朝中诸多大臣都在,恐怕要猜测殿下的伤是……” “她一向体弱,又到处乱跑,”谢祈明瞧着端微的脸,将她伸出来的手臂又塞回了被子里,语气淡淡的,“自然怪不得旁人。” 钟由听他这样说,又见他小心仔细地将端微的脚用被子盖好了,一时有些迟疑,但还是点头:“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