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 第1119节
他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沈毅：“沈太祖，比沈侯爷好听的多，不是么？” 沈毅依旧神色平静：“如果陛下是要跟我说这些，那么咱们就不必聊下去了。” 沈老爷默默起身，淡淡的说道：“我喊他们进来拿人。” “他们拿不了朕。” 昭武帝剧烈的咳嗽了两声，几乎咳出血来，然后他抬头看着沈毅，嘴角沁出鲜血：“你也拿不了朕。” “且……” 昭武帝喘了口气，才继续说道：“且坐下，朕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一问你。” 沈毅想了想，又重新坐了下来，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位昭武皇帝。 “为什么要北伐呢？” 昭武帝看着沈毅的脸，问道：“沈七，你为什么要北伐？” 这个问题，把沈毅问住了。 他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回答道：“起初，沈某要北伐是因为咱们南北对立多年，这一仗是避不开的，不是我们打你们，就是将来你们南下打我们。” “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当时我之所以提这件事，主要是我大陈天子心里想要北伐。” “那时候北伐两个字对于大陈来说，还只是空中楼阁，我主张北伐，更多的也不是为了北伐，而是为了有一个进身之阶。” 沈老爷停顿了一下，自嘲一笑：“不过现在回头一想，我大陈天子当时用我，也不一定是为了北伐。” 那个时候，杨敬宗还在朝廷里，赵阀还是大陈的心头大患。 洪德帝当时，多半也没有想要北伐，北伐对于他来说，更像是一个可以喊一喊的口号，他重用沈毅，主要作用是向朝廷表达自己强硬的态度，从而削平杨敬宗那一派的保守旧臣。 “不过后来，事情就不一样了。” 沈毅抬头看着昭武帝，幽幽的说道：“后来被形势所迫，接掌淮河防线的淮安一段，与你们齐军打了几仗，侥幸小胜了你们几场。” “而仅仅因为败了几场，齐军之中的一个大人物，在淮河北岸，屠了数百户汉民，杀良冒功，向北齐朝廷报了捷。” 沈老爷看着昭武皇帝，一字一句的说道：“从知道这件事之后，我便立志，有生之年一定要把北伐这件事做成！” “终有一天，我会像今天这样，踏进燕都城里。” 昭武帝就这么看着沈毅，看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想笑，但是又有些想哭，神色变得很是诡异。 “就因为这个？” “对，就因为这个。” 沈老爷背着手，站在昭武皇帝面前：“沈某人少年时候立志，要扬清激浊，那时候读史书，就知道七十年前的朱里真人，是一群疯兽。” “领淮安军之后，亲眼所见，又知道现如今的朱里真人，与七十多年前没有什么分别！” “更离谱的是，那个杀良冒功，丧尽天良的北齐大人物，两年之后便登上了帝位，成了北齐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 沈毅深呼吸了一口气：“你说，我该不该北伐？” 昭武帝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畅怀大笑，用手捶打着床铺，把眼泪都笑了出来，笑的很是伤心。 “就因为这个？” 昭武帝觉得沈毅有些幼稚，幼稚之中又带了一些可笑。 可偏偏这个幼稚又可笑的年轻人，这会儿打进了燕都城里，只用了几年时间，几乎把一整个大齐，全部吃进了肚子里。 笑了好一会儿，昭武帝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似乎是哭了：“沈七，你回去查一查，你们南陈这些年，有多少将官杀良冒功！” “你是不是，也要扬清激浊，调转军队，去把建康也打下来？” “你真是个……” 昭武帝咬牙切齿：“真是个混账！混账！” “天地间，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人！” 昭武皇帝两只手握紧拳头，气的浑身都发抖了：“你到底是不是人！” “天下，就不该有你这种混账！” 沈毅闻言一怔，随即慢悠悠的说道：“是啊，这天底下本来不该有我这种人的。” “不过我既然来了，就要做一些我认为应该去做的事情。” 沈毅这会儿话里的意思，与昭武帝话里的意思，已经大不一样了。 不过这些，昭武帝永远也不可能明白了。 沈毅看着他，也问了个问题：“为什么不走呢？” 昭武帝冷笑了一声：“为了结下不死不休的大仇！为了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 沈毅点头，表示明白了。 他扭头看向外面，大声道道：“把几个太医请进进来。” 昭武帝疑惑的看着沈毅：“沈七，你要干什么？” “给陛下疗毒啊。” 沈老爷看着昭武帝，也有些疑惑：“陛下没有服毒？” 昭武帝脸色大变，他手扶着床沿，努力支撑着身体，从床上站了起来，然后一咬牙，跌跌撞撞，朝着殿中柱子撞了过去。 沈毅大步上前，拽住了昭武帝的后衣，然后轻飘飘的，给他丢回来床榻上。 此时的沈毅，身体很是健壮，已经瘦到脱相的昭武帝在他面前，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昭武帝被他丢到了床上，气的两只眼睛都红了，咬牙切齿。 “沈七！你敢不让朕死！” “你不得好死！” 第一千三百九十九章 指导中书 传闻之中，死士或者间谍们，都会装上一颗藏毒的牙齿，一旦事败或者即将被俘虏的时候，便会咬碎这颗毒牙自尽。 但事实上，这种法子太过离奇，真正在牙齿里藏毒，实操起来也不怎么容易。 反正沈老爷搞了这么多年的情报工作，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个死法。 不过，这些间谍们的确有紧急结束生命的预备手段，一般都是贴身带着不怎么起眼的毒丸，见势不对便服毒自尽，这样死的时候不会太痛苦，也不会受折磨。 而昭武帝，大概是服了药的。 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平静的留在修德殿里，来跟沈毅对话，并且笃定了沈毅拿不住他。 不过身为皇帝，他吃的药跟一般的药大概不太一样，加上他又要留一些力气来与沈毅说话，因此吃的药，多半是偏慢性一些的要，不至于服药之后立刻就死。 这就给了沈毅一些希望，一些救活昭武帝的希望。 事实上，在刚刚知道昭武帝要见自己的时候，沈毅就有了这个念头，如果他带回建康的是一个活皇帝，而不是一个死赵楷，那么就等于是活捉了朱里真人的大汗！ 到时候，已经逃出关外的那些朱里真人，能不能选出一个新的大汗还很难说，毕竟赵楷这个齐帝，还好好的活着呢。 很快，几个被淮安军捉住的太医，鱼贯进入修德殿，沈老爷背着手，看向这些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微笑道：“诸位，齐帝先前，有没有跟你们讨过毒药？” 几个白发苍苍的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话。 沈老爷也不生气，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他微笑道：“各位，我跟你们说一说现在的情况，如今我大陈王师已经光复了燕都，北边的半壁江山，一年之内一定能够尽数恢复，以后，就是汉家的天下了。” “诸位都是有一些本事的人，学的应该也都是汉家的医术，这会儿要分的清立场，不要自误。” 几个太医都低着头，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的太医咳嗽了一声，上前说道：“敢问阁下是？” 沈老爷神色平静：“我是沈毅。” 听到沈毅这两个字，几个老头都微微变了脸色，其中一个相对年轻一些的，对着沈毅低头道：“沈大人，皇……齐帝前不久，的确跟在下讨过药，这药吃了之后，不痛不痒，半日之内必死。” 沈老爷满意点头：“能解否？” 这人咬了咬牙，开口道：“沈大人，若人服这药两个时辰以上，则神仙难救，两个时辰以内，在下或可一试。” 沈老爷回头看了看身后十几米的昭武帝，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然后开口说道：“那你就去试一试罢。” “保住他的性命，沈某大大有赏。” “要是保不住……” 沈老爷看向众人，淡淡的说道：“诸位自己思量后果罢。” 说罢，沈老爷不再看向着几个太医，而是迈步走出了修德殿的后殿，来到了前殿之中，把昭武帝交给这些太医们施为。 前殿之中，几个淮安军的将领已经进入了这处大殿之中，薛威薛大将军已经登上御阶，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龙椅，见沈毅走出来，薛威三两步走了下来，对着沈毅笑道：“沈公您瞧，这故人皇帝的龙椅，看起来的确有些威风。” 他两只手掐腰，抬头看着这座大殿，朗声笑道：“这里应该就是北齐的金銮殿了，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薛大也能站到这里来。” 沈老爷瞪了这厮一眼。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苏定笑着上前，开口问道：“沈公，那胡帝怎么个说法，是不是把他给绑了，槛送建康？” 沈老爷微微摇头，开口道：“他服毒了，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两说。” 苏定“啊？”了一声，随即低头道“是了，他没有与朱里真人一起逃到关外去，多半就没有打算活着，要以身殉国了。” 苏大将军感慨道：“这个胡帝，还算是个汉子。” 沈毅瞥了他一眼，开口道：“苏将军，到了你这个级别，说话要小心一些，不然很容易被御史台的御史们弹劾。” 苏定挠了挠头，尴尬一笑：“这不是有沈公您在么……” 沈老爷看向众人，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说道：“诸位，燕都城里还有多少残敌？” 凌肃立刻上前，低头道：“回沈公，只有小部分敌人，藏入了各街坊之中，其余大部分都或者溃败，或者被俘虏，已经不剩下多少了。” “至于那些潜藏在民居之中的守军，因为沈公您禁止我们侵扰城中百姓，因此一时半会还没有办法全部揪出来。” 沈毅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这样罢，今天我会写一份告示，明天让人抄了之后贴出去，燕都城里的所有百姓，都要重新登籍造册，尤其是先前，曾经在伪朝之中做禁军的，必须要全部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