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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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秀眉微皱,美目专注,长长的睫毛许久才眨一下。脸蛋因过度紧张专注而发红。阳光从她背后打来,散成千道万道。 许久,她直起身,走到胡伯身边,用极低的声音问着什么,却不知为何脸蛋更红了。 胡伯见她原来是个大夫,被冒犯的火气早就消散。又见她一个才十几岁的姑娘对着尸体竟毫无惧意,更起了敬佩之意。 问完话,她走到林秋寒面前道:“大人,可否屋内叙话?” 一行人到了屋内,崔琰仍旧迟迟不语,虽然这个场景已经经历过一次,但这些话还真是难以启齿。 没有人催促她,看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终于,她索性开口道:“大人,民女并不懂得断案,死者颈间确有一道勒痕、一道缢痕。只是刚刚问了胡伯一些问题,这个阿大的死因或许有另外一个可能性。” “可能性?人命关天,要靠证据说话,而不是崔大夫轻飘飘一句‘可能性’!”裴长宁阴沉的声音响起,似有不屑之意。 他终于同她说了第一句话。 “这位大人,我说了,我只是大夫。”崔琰有些恼,“况且,便是仵作验尸,也只是为破案提供方向。至于真相,那是你们的事。不是吗?” 裴长宁不再言语,屋内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 终于有人怼得你无话可说了。林秋寒心内窃喜,却还是站出来打圆场:“哎,哎,殊途同归,殊途同归。崔大夫,别跟他一般见识。裴大人,还不快给崔大夫赔礼?”瞧见裴长宁杀人的眼神,他又重重“嗯?”的一声。 在外人面前,这点官威不这时候耍何时耍? “得罪。”裴长宁闷闷地道。 崔琰并不理会,只是重新定了定神,道:“从常理看,有人会勒死了人,然后做出自缢的假象。那么,有没有可能,此人明明是缢死的,却有人做出被勒死的假象,以此嫁祸他人呢?” “啪!”一片沉静之后,林秋寒重重敲了下手中的扇柄,“我们怎么没想到!” “嗯。”崔琰又开始不自然起来,两手交握,不断捏自己的手指。 裴长宁稍稍震惊后,便瞧出了她的扭捏,料她定还会语出惊人。明明她全身上下一点饰物也无,明明她面上的疤很是刺目,可她就是有一种叫他移不开眼的魔力。 “自缢也有可能,嗯,也有可能是他一不小心杀了他自己。”崔琰道。 “啊?这两者有什么不一样吗?自缢不就是自己杀自己么?”众人听得一头雾水,林秋寒抢先问道。 “自缢是自己一心求死,我说的是他本不想死,却不小心把自己杀了。”崔琰绕啊绕,就是不知道该怎样进入正题。 “崔大夫,我可被你说糊涂了,既然他不想死,怎么绳子跑到脖子里去了?” “这个……嗯……有一种……嗯……我……”崔琰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脖颈,先前的冷意全无。 “你们都出去吧。”裴长宁看出她的窘迫,向着另外的衙役道。 一阵窸窣后,只剩下裴长宁、林秋寒两人。崔琰稍稍平复,“有人会有一种很奇怪的癖好,也可以称为一种病,”她心下一横,“用绳子、绢帛等将脖子系在低矮的门窗桌椅或是其他物什上,脖子被吊起,便会慢慢窒息,一旦处于半清醒、半迷幻的状态,就……就会……” 两个大男人突然间面红耳赤,都猜到了她的意思,偏偏林秋寒直愣愣地追着问道:“就会怎样?” “就会……很……满足……”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崔琰是毫不容易才想到用这个词来形容的。 “咳……”这样的时刻,林秋寒也只能以此掩饰一下三个人之间的尴尬,“姑娘真是见多识广……” 话一出口,他便感受到了身边那人投来的凛冽寒光。“啊,不是,不是,”他改口,“崔大夫别误会,我是说活了这么多年,断了这么多案,这样的情况,还是闻所未闻哪。” “这样的情况实在难以启齿,所以大人未曾听闻也是正常。我们也是因为曾见过几个病例才会知晓。可惜,虽然称为病,但基本无药可医。” “因这种癖好会令人上瘾,又极其危险,稍微把握不好,在窒息的时候一旦失去知觉,不能及时松开绳索,便会被吊死,跟自缢无异。这样的人,平日里多有其他癖好,譬如爱女子衣物等,甚至有在行此事时换上女子衣物的。” “嗯……刚刚我问过胡老伯,他说初次尸检的时候在死者大腿内侧发现了擦拭过的痕迹和少许……”崔琰又开始结巴,“嗯……残留的……秽物……”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难怪,其实这样更能说得通,不是吗?”林秋寒看向裴长宁,知道他也想到了一个人——从头至尾都在干嚎的徐氏。 “大人,”崔琰又恢复了镇静,“这就是我要说的可能性,接下来如何,想必大人们有的是办法。告辞。” 不待林秋寒开口,崔琰便转身出了门,却在擦过那寡妇身边时顿住了脚,“固然人言可畏,你自活你的,若实在难以支撑,离了这里便好。不管怎样,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闻言,那寡妇灰败的眼眸瞬间活过来,泪水自面庞滑落,“姑娘大恩,永世不忘。” 裴长宁看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蓝色身影,狭长的眸子深邃不见底。“查。”他道。 “不是正查着呢么?”林秋寒故作茫然。 “你查是不查?” “查!查!可总得让我把这儿的残局给收拾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好歹上学时学的东西没有全部还给老师。 文中提到的死因,现在的专业术语是xing窒息,不常见。 ☆、崔氏门风 崔琰赶在太阳还未落尽前进了南临府,急急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直走到头才止步。 她四顾无人后,从地上捡起石块,用力砸进院墙内。不一会儿,从墙头上垂下一条粗粗的麻绳。 她拽住绳子,毫不费力地爬上去。一点功夫也没有的姑娘,爬起墙来倒是驾轻就熟。 “小姐回来了!”刚落地,阿窈便迎上来接过药箱。 主仆二人进了屋,崔琰随即换了家常衣裳,坐在面盆前,轻轻搓着左脸上的疤。待到疤痕四周微微翘起,便被揭开,露出一张无暇如暖玉的脸来。 阿窈则趁着这个时候,给她讲述一天里崔府都发生了哪些事,免得时日长了一无所知,反倒露了马脚。 “今日可发生了件大事,前些日子大夫人身边的春梅不是偷偷勾搭了二老爷么?虽然被收了房,可毕竟是大夫人的人,二夫人恨得牙痒,忍了些日子,今早终于寻了个不是,着人狠狠教训了一顿。哪里想到春梅已经有了身孕,怎么受得住?不到天中的时候便落了胎。春梅又恨又悔,竟跳井死了!” “什么?”崔琰怔住,虽然崔府里这样的事并不稀奇,但终归是一条人命,“糊涂的丫头。”她叹道。 “是啊!想来春梅也是太着急打错了算盘。她年岁不小,到了明年可就要发出去配小厮的。她心高气傲的,哪里愿意。想着二老爷向来都是只要有点姿色就沾惹的,虽然房里人多,但终究算半个主子,锦衣玉食是跑不了的。”阿窈一边干着手里的活计,一边说道。 “可惜二伯母同大伯母是针尖对麦芒,容得了别人容不了她。”崔琰接着她的话说下去。 “可不是。”阿窈道,“这下两边的矛盾又深了一层。” 崔琰皱眉,自祖母过世后,这崔府里竟没有一天安宁的日子,尽管从前祖母在世时也不是真的毫无嫌隙,但至少能顾着颜面,维持面上的和气。 想起祖母,崔琰心内一酸。自十年前父母双双在南境通县那场瘟疫中染疫去世,祖母便是她最大的依靠。她庇护她,给她最好的,最最难得是支持她一个深闺女子研习医术。 也正是如此,她成了旁人的眼中钉。三年前,苦苦支撑崔门数十年的祖母猝然离世。自此她便失了依靠,任人欺凌。先是被逼着从绮罗园赶至位于如今这个东北角的小偏院,接着跟着她的丫头嬷嬷被遣的遣、被卖的卖,只剩下阿窈一人。 大堂姐崔璎更是诬陷她偷了祖母留下的翠玉佛,那是所有人都觊觎的宝贝,价值连城。 尽管错漏百出,但人人都信了。大伯父请出家法,鞭了她二十鞭,还罚她长跪祠堂,直到她昏死过去。 她便是从那长长的昏迷中重生的。 “小姐,”阿窈道,“任他们怎么闹去,也碍不着咱们。这门一关呀,就挡住了所有糟心事儿。饿了吧?饭好了,我去端。” 崔琰望着阿窈的背影,她小自己两岁,是爹娘外出行医时救回的孤女。她们是主仆,但更是相守的亲人。 阿窈忠心护主,平日院里的事情都担在她一人身上,还要受排挤欺凌,着实不易。 只是不知道上一世自己死后她结局如何,想来不会太好。 “阿窈,今日可有人来?”吃着饭,崔琰问道。 “嗯,”阿窈搁下筷子,很是愤愤的样子,“就是那个表少爷啊!我说了小姐身子不舒服,他非要往里闯,说是要探视。我便大着嗓门引起了几个过路丫头的注意,他才很不甘心地走了。” 陈墨言……伪君子!崔琰眯起眼,他是姑母崔陈氏的独子,崔陈氏不知因何事被夫家休弃后,他便随母亲住在崔家。 他用风度翩翩、知礼持重的假面迷了众人的眼。上一世,陈墨言误以为祖母给崔琰留了大笔财富,便多有纠缠,后来更是同崔璎合谋要强占她。 想起这事,崔琰至今都想不明白,当时到底是谁帮了她,她只记得当时中了迷药,一觉醒来,满世界都在传陈墨言强占了崔璎! “小姐?”阿窈见崔琰愣神,“是饭菜不合口?”她问。 “怎么会?阿窈手艺了得,都把我的胃口养刁了。”崔琰笑道。 哪有?明明小姐最不讲究,一个干馒头就能对付一顿。阿窈想着,瞥了瞥嘴。 “我帮你收拾。”吃了饭,崔琰抢着收拾碗碟。只听得“啪”的一声,白瓷碗碎了一地。 “唉。我的好小姐,你呀,医术高超,识遍天下药草。偏偏内宅女子该会的你一样不会。今后,如何嫁……”阿窈突然住了口,如今崔府声名狼藉,就连崔琰都被编排得一无是处,如何会有好人家来提亲? 崔琰倒毫无在意,只淡淡地道:“阿窈,总有一天,我会带你离了这里。” 天渡楼,二楼靠栏杆的雅座坐着一锦衣男子,一边品茶一边扫过楼下鼎沸的食客,带笑的眼眸透出一股精明。 不一会,一个身着玄青色衣衫的男子毫无声息地在他对面坐下。 “有眉目了?”刚坐定,他便开口问。 “急什么?稍等一会儿,包你得到最详尽的信息。”林秋寒身子后靠,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本世子可忙得很,没空陪你浪费时间。”裴长宁一脸不屑。 “呦呵,真是奇了,你还知道你是南临王府世子啊!”林秋寒叫道,“你知道你母妃跟我说什么吗?说是对未来儿媳妇已经没有要求了,只要是个女的就行。你听听,天下慈母心哪!你于心何忍?” 堂堂南临王府的王妃对儿媳妇的要求就这么简单,传出去真是笑话! “不过,她听说了你叫我查崔大夫,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你告诉她了?”裴长宁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瞬间像结了几层冰。 “哎呦,”想起刚刚在南临王府的情景,林秋寒心有余悸,“你那个母妃什么样你不知道吗?她今日要是不从我嘴里套出点话来,你以为我能好端端坐在你面前?” “活该。”裴长宁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林秋寒还想顶回去,忽见裴长宁眼睛陡然间一亮,他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只见崔琰只身一人由小伙计指引在楼下靠窗的位置坐下。依旧是淡然的模样,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只不时向着门口望去,那样子倒像是在等人。 “咦?她怎么来了?”这点他林秋寒可没料到。 “还不快说。”裴长宁收回视线。 “说了别急,好戏开始了。”林秋寒抿了口茶,持杯的手点向楼下说书人的方向。 “啪!”惊堂木落下,“列为客官,上回我们讲到自崔府老太君驾鹤西去后,这崔府啊便犹如大厦将倾,散若沙土,各房子孙皆不成器。男的偷鸡走狗,女的伤风败俗。正所谓‘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用来形容这崔府半点不过分。” “话说这老太君共育有四名子女。长子崔昀,聘瞿氏为妻,有一子一女,子崔玓,女崔璎。次子崔昉,妻子刘氏,刘氏不孕,并无嫡子嫡女,庶子庶女倒是一大堆。长女崔昐,嫁予邻县陈家为妻,后被休,如今带着唯一的儿子陈墨言住在娘家。幼子崔旸,妻董氏……” 有心急的客官打断道:“别光讲这些没用的,真是老奶奶的裹脚布,又臭又长!” 不少人附和着。他们要听的是深宅大院的隐秘故事,而不是这无用的家谱。 “勿急,勿急,”说书先生晃着脑袋,故意嘬了口茶,“大门大户的,人口众多。先理清了这人物关系,而后听故事才不乱。” “先说这长房,崔玓娶妻胡氏,那可是娇滴滴的美人啊!可惜,那崔玓是个断袖,娶妻也是掩人耳目。你说这新媳妇谁不惦记?哎——那崔昀便做了扒灰的公公。” 满堂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