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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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陈墨言未料他本想回避的问题一下子被这人指出来,不禁又是一身冷汗,“小生见他实在周转不开,且佩儿又总盯着他要赎身,同窗一场,实在不忍心……” 话未说完,他试探着抬眼偷偷瞥向裴长宁,恰恰对上他更加不耐的眼神,这双仿若能够洞穿一切的深眸,让他再也没有说下去的勇气。 果不其然,“说实话。”裴长宁一字一字说道,声音又重又冷,预示着他快要失去耐心。 本就如惊弓之鸟的陈墨言自然更能察觉到对方哪怕极其细微的变化,心中一阵焦急,索性闭上眼喊道:“三成!李柯答应我,如果冰丝琵琶卖了,给我三成。” “哎呀呀!”林秋寒冷不丁叫起来,故作严肃地说道,“如此说来,若那李柯是杀害三人的凶手,那你就是帮凶。”说着遥遥向着裴长宁递去一个彼此心领神会的眼神。 此话一出,陈墨言稍愣片刻,当即向着林秋寒脚下爬去,全然不见平日里潇洒华贵的富家公子形象,狼狈如一条丧家犬。“大人!”他在林秋寒所坐的案几前停住,连连叩头,“这件事与我无关!真的大人!花魁大赛那日我一直在楼下坐着,在失火前从未离席,在座的有好几个同窗,他们都可以为我证明啊大人……” “当天那李柯也在?一直同你们一起?”裴长宁问。 “对,我们一起去的,一直在一起,不过后来失火之后就被冲散了,我觉得无趣就回了家,至于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对于裴长宁的提问,陈墨言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也一直未离席?”裴长宁又问了一句。 “对,”陈墨言很是肯定地点头,“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当时我们等得不耐烦,就行酒令,谁都没有离开,几圈下来再轮到他时,他一时说不上来,就喊着要上茅房,被我们摁住没让去,一直到起火前,我们都在一处。” 正说着,便听得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大人,”原来是内宅的一个侍卫,“夫人请你即刻就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一定是为了明日女眷聚会的事,林秋寒甚是颓败地垂下头,轻叹了一口气,又无力地抬头看向裴长宁。可当他看见这张似乎同样苦恼的脸,瞬间便好似得了什么乐趣,站起身便要走。 还没抬脚,只见陈墨言一改惊惧之色,试探着开口问道:“这位大人可是南临知府林大人?”自被带至这里,虽然又惊又怕,但他一直在揣摩着面前两人的身份,见他们一个沉静冷漠,一个洒脱飞扬,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在崔府听过的传说,虽然崔琰受罚时他不在场,可之后没少听人讲当时的经过,那日在危急中救走崔琰的贵人似乎就是这两个,只是他不敢确定,直到方才听见侍卫称呼坐上那位“林大人”才如遇救星一般。 “正是。”林秋寒很是疑惑。 “禀大人,小生乃是崔琰的表兄。”陈墨言谄笑着,希图抬出崔琰来,他们能看在崔琰的份上优待他,说不定还能即刻将他放了。 “什么?”林秋寒故作惊讶,“原来是崔大夫的表兄啊……”他故意加重“表兄”二字,还拖长着尾音。 “是、是,小生同琰妹自幼青梅竹马,情同……”话未说完,陈墨言便觉得下颌一阵刺痛,几乎要被捏碎一般,“啊——”他忍痛睁眼看时,却是裴长宁不知何时掠到他的面前,单手捏着他的下颌将他提起,急速将他向后推,地上随之扬起轻微的尘土。 他如何能知道,他的一声“琰妹”耗尽了裴长宁最后的耐心…… “嘭——”他的后背撞在了刑架上,身子如撕裂一般。 裴长宁将陈墨言紧紧抵在刑架上,乌浓的一双剑眉挤向眉心,戾气四溢,“我警告你,今后你离她远点。”他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句话,深眸如炎炎火炉。 过了许久,直到刑架上的人艰难地微微张口,他才缓缓松开手,任由那人瘫软在地,大口地呼着气。“押下去。”他淡淡地吩咐衙役。 方才那人有多痛苦,他的话就会被记得有多清楚…… 这日傍晚,崔琰因记着早间出门时阿窈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早些回去,怕她唠叨,是以不敢怠慢,在落日的余晖还未散尽前就进了院子。 甫一进门,就被屋内的架势给吓到了,只见橱门大开,床上、桌上摆满了衣物,满眼的蓝色,夹杂着少许白色、湖色之类淡雅的色彩,阿窈在一旁苦着脸,拿着各色襦衣和裙子比划着,时不时摇摇头,再换下一件,见了崔琰赶忙迎上来,“小姐回来啦!” “你在做什么?”崔琰问。 “哎呀!”阿窈道,“还不是为了明日聚会的事情小姐,你不会忘了吧?” 难怪让她早些回来,对于阿窈的阵脚大乱,她倒没觉得有多奇怪,这丫头是有多怕自己嫁不出去啊! “没忘,阿窈,医馆挺忙的,我……”崔琰准备转身,否则整晚就要耗在这堆衣服里了。 “别走!”阿窈赶忙放下手中的衣物,跑到她面前,“医馆不是有白大夫么?再说这天都要黑了,等你到了医馆也该关门了,来!”说着便拉起她往内室走,“你呀,今晚什么也别做,选好明日要穿的衣服,然后早早用膳,我呀给你炖了桃胶莲子,你喝了就好好睡觉,养足精神,明日保准把随便什么人家的小姐都比下去!” “不至于吧。”崔琰苦笑着咕哝了一句。 “什么不至于!”阿窈反驳道,如墨的眸子愈发黑亮,“你知道吗?大小姐跟二小姐早就准备好了明日的行头,大小姐穿红二小姐穿紫。你呢?你看看,许久没置办衣服了,除了蓝色还是蓝色,可怎么好?” “又是双元告诉你的?”崔琰问。 “嗯,”阿窈一面挑衣服一面应声道,“我跟她说了以后少往我们这来,可她记着小姐的小恩情,特特跑来告诉我,还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说这丫头有意思不?” 崔琰默然点头,见她那着实为难万分的样子,便走上前,视线落在一件湖蓝色襦裙上,看得阿窈连连摇头,“不能是蓝色。” 崔琰转着身子看了一圈,“既然这样,那就穿上次跟二伯母上宝泉寺的那套可好?”虽然是商量的口气,但也透着些许已经拿定主意的意思。 阿窈歪着头想了下,只好勉强同意,“嫩柳黄的襦裙配甜白色纱衣……那也行,反正小姐穿什么都好看。”她心里想的是只要不是蓝色的就行。 崔琰转头看了看窗外,进门才一小会儿天色就已经暗下来,她有些疲累地在桌边坐下,“阿窈,我饿了。” 阿窈瞧着她微微弯曲的脊背,心里一阵不舍,这世上的大家闺秀怕也只有她一个整天在外奔波,只有晚上回来才能好好吃一顿饭,是以不再耽搁,草草收了衣服,将饭菜端上桌。 主仆二人正吃着饭,忽听得院门被人“咚咚”地扣着,一声急似一声,她二人相对而视,这个一向门可罗雀的小院近日可真算是热闹。 阿窈跑去开门,崔琰在屋内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琰儿!”人还未进屋就已经开口叫起来。 是她的姑母崔昐,看来是得了陈墨言被抓的消息。 “琰儿!”崔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不好了!墨言被府衙的人抓去了!” 崔琰默默地看着她的姑母,姑母比父亲年长好几岁,出阁之后并不常归宁,加之她年幼时常常跟随父母外出游历,是以在姑母合离之前只见过寥寥数次。可她清楚地记得她还很小的时候,有一次远远看见姑母向她走来,便开心地一边叫着“姑、姑”一边向她扑去,未料这个长相酷似父亲的迤逦女子满脸嫌恶地闪向一旁,眼睁睁看着她扑了个空重重摔在地上却兀自离去。她趴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忍着痛抬起头,满眼都是姑母离去时摇摆的裙角,一如她柔曼的身姿。 自此,她同姑母之间便只剩下见面时客气而疏离的一句招呼而已,可是,面前这个惊慌失措、双眼红肿的女子实在太肖似她的父亲了…… 她心里一阵刺痛,下意识地扭开头,看在崔昐眼里,却是她不想理自己的意思,便有些懊悔平日里对这个侄女的疏忽。可如今独子身陷囹圄,也只能放下身段求她一求。 “琰儿,今日你表兄同几个朋友在茶楼喝茶时被几个衙役带走了,他朋友当即回来报了信,我便着人去打听,可你也知道,自打这个林大人来了之后,府衙便同以往不同,除了打听到的确是被府衙抓走的,其余什么消息也打听不到……”因为焦急,崔昐说着便又流下泪来。 “因为倚云楼三条人命的事。”裴长宁行事自然是公正稳妥的,所以她本不欲同崔昐说太多,可到底于心不忍,便告诉她实情。 “什么!”崔昐猛地顿住拭泪的手,瞪得大大的眼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埋怨之色。 这个死丫头,早就知道墨言被府衙的人抓走却没有告诉她! “人命案?”她即刻掩饰住自己的不满,满脸哀伤与不信,“怎么可能呢?琰儿,你是知道的,墨言这孩子是贪玩了些,可心不坏的呀!他不可能做出如此害人性命之事。” 崔昐哭诉着,眼角瞥见一旁的崔琰面无表情,也没有要接她话的意思,知她性子最是清冷,是以敛了泪水,直接道出此行的目的,“琰儿,你同林大人交情匪浅,正好明日你不是要去府衙赴宴么?能不能劳烦你去同林大人说说?” 崔琰避开她殷殷期盼的眼神,淡淡说道:“姑母不必着急,府衙办案向来公正,若表哥当真与此案无关,想来查清事由便可回来了,若他当真脱不了干系,那凭谁去说都无济于事。人命关天,国法如山,岂是你我能够左右的?” 纵然来之前崔昐也做好了这丫头把她挡回去的准备,可当真听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也还是不能接受,到底是抱着一丝希望来的。 “琰儿,”崔昐知道此时崔琰是她唯一可以救命的稻草,“话虽如此,但也有一说叫法可容情。姑母也知道杀人偿命的道理,可知子莫若母,墨言是断断不会糊涂到去杀人的,如今只求你能去帮忙打探些消息……” 闻言,崔琰思忖着,她虽然知道些陈墨言被抓的内情,可这牵扯到人命案,况且如今裴长宁那边进展如何她还不知道,万一陈墨言真的脱不了干系呢?所以,她所知道的眼下是不能告诉崔昐的,只能等明日问了再做打算。 崔昐见崔琰一直冷着脸,如今更是没有松口的迹象,只当她打定主意不帮她这个忙。“琰儿,”再开口时她的语气便冷了几分,“我估摸着我们到底是一家人,你就是再无情,也不会见死不救,所以腆着张老脸来求你,不想你还真不顾亲戚间的情面,枉费墨言对你……”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崔琰,转而说道,“俗话说‘未入三尺土,难保百年身’,包括你在内,谁人能够一辈子就没有用到别人的地方呢?” 崔琰对于她的误解并不辩白,只是依旧淡然地说道:“‘未入三尺土,难保百年身。’姑母也懂得这样的道理么?” 崔昐不禁愕然,她环顾这间略显贫寒的屋子,瞧见了桌上摆着的几样素净的餐食,知道从前自己对这个侄女并不怎么样,便叹了口气,显得颇有苦衷的样子,“我知道这些年我对你疏于照料,可也从来没有对你落井下石过。我们母子寄于崔府的檐下,这不是我们能够出头的地方。” 不知为何,她瞧着摇曳的烛火下崔琰清丽的身影,不禁心内有所触动,幽幽地道,“你真是太像你母亲了……从前我和你母亲是一样的人,孤高自许,目无一切,可同命不同运,你母亲得到了三弟百般呵护,可我所嫁非人……” “不,”崔琰断然否定道,“我母亲同你从来都不是一样的人。”她脑中又浮现出那总是摇摆着的永不停歇的裙摆。 崔昐愣住,一时竟忘了此来所为何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片刻沉默后,倒是崔琰道:“姑母先请回吧,表哥的事明日我会寻隙去问的。” 是啊,崔昐顾不上高兴,心内一片茫茫然,她和这丫头的母亲怎么会是一样的人…… ☆、南临王妃 话说立秋这日非但没有生出丝毫凉意,反倒比前两日更热上几分,炙热的太阳一早就烤得人精神委顿。但崔府不同,天还麻麻亮的时候,大房、二房的下人们就已经张罗开了,一个个忙得汗流浃背,其热闹纷繁的劲儿比过年节还胜些,倒是西北角一树梨花荫蔽的小院里一如既往的清寂。 崔琰同去积香山那日一样的打扮,既显俏丽又不失清雅的气质,此时,她正坐在浓荫蔽日的梨树下,手持一卷医书看得入神,外面的嘈杂进不到这里来。 半晌,热气渐渐腾起,她抬头看,太阳已升得老高了,层层交错的枝叶也渐渐有些压不住强烈的光线,透下细碎明亮的光影来。 昨日大伯母打发人来说是今日辰时出发,她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辞了阿窈往荣源堂去。 “小姐!别让她们欺负了你!”阿窈还不忘在身后喊着。 崔府虽富却算不得贵,因为令人闻之色变的门风而被南临府有头有脸的人家排挤在外,诸如像今天这样的小聚是从不会被列入邀请范围内的。 也因为如此,瞿氏对于今日赴宴一事的安排很是没底,不知道该带什么分量的贽见礼去给那些从未见过的小姐们,也不知道自家除了姑娘们还应该带多少下人。本想着人去暗暗打听打听,又怕传出去显得崔府行事小气没见过世面,更怕旁人对她的掌家能力产生非议。如此犹犹豫豫、反反复复,到临出发前都没拿定主意。最终还是崔璎提醒说嘉和公主一向行事低调,太大张旗鼓的怕是投不了她的好。 这样一来,瞿氏才最终决定除了她和刘氏各带一个嬷嬷外,姑娘们的丫鬟一律留在府中。 如此,崔琰便同崔璎、崔玥、崔瑶同乘一辆马车。四个人挤在那么小的空间里,气氛很是有些尴尬,可终究是不常出门的姑娘家,对于车外的一切喧嚣都很好奇,除了崔琰,其余三人都偷偷掀开帘口往外瞧,瞧了之后更好奇,好奇就有话说,虽然也不十分融洽,可也不算沉闷了。 行了一阵,崔琰估摸着此时应该已经在通云路上了,果然,路两旁的叫卖喧哗声渐渐变得稀疏起来。 “怎么变得这么安静了?”崔瑶偷偷朝外瞄了一眼,问崔琰道。 “府衙附近的街道是没有街市的。”崔琰向她解释。 “这么说,我们快到了?” “就在前面了。”崔琰轻笑道。 正说着,四人的身体不约而同向前微倾了一下,是马车停下来了。 “各位小姐,到府衙了。”是瞿氏身边的李嬷嬷前来通报。 崔璎飞快地扫了一眼崔琰,神色虽然复杂,可明明有一股锐利在里面。 她可以自由地出入府衙,这附近的路她当然熟悉! 她居然可以自由地出入府衙…… 马车自侧门驶入内宅方才止住,夫人小姐们依次下了车。 众人气派威严的府衙内宅所震慑,心中正暗暗惊叹,还没顾得上好好观赏,就被一声招呼打断。 “夫人小姐们好!”一个白发银须的老者迎上来,年岁虽不小了,但从健朗的身形能瞧出是个练家子。 他恭敬地行礼,突然间眼睛亮了亮,向着隐在众人身后的崔琰笑道:“崔大夫。” “张伯。”崔琰淡笑着回应他,依旧站在崔瑶身边,并未要往人前来的意思。他虽是府衙内宅的管家,可在前面衙门里也见了不少次。别看林秋寒这人很是随性,可偏在张伯面前可服帖得很,就连裴长宁对他也是敬重有加。 “小主人一早就出门去了,生怕夫人拘着他,可临走之前特地请夫人好好招待崔大夫。”张伯呵呵向着崔琰道,“噢,各位夫人小姐请随我这边走。”说着便引着众人往花园里去。 张伯虽在前面带路,可一路都在跟崔琰说着话。众人见她在府衙如此被看重,心中既欣羡又是嫉妒。瞿氏白面似的脸被晒得微微泛红,一双小眼溜溜地转个不停,只见她将跟在后面的崔琰一把拉到自己身边,借机道,“我们琰儿到底年纪小,多谢张管家您费心了。” 张伯又是呵呵一笑,“不妨不妨。”却没有再说下去,只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瞿氏本想借着崔琰找到与府衙最体面的管家攀谈的机会,可不想人家根本不搭茬,未免觉得无趣。看得刘氏暗暗嗤笑。 众人在张伯的带领下很快就穿过一条小径,到了一处视野甚是开阔的所在,原来是一个天然的小小湖泊,被依势修成府衙的后花园,岸边长长的栈道通往湖心亭,远远瞧着亭中人影绰绰,谈笑声阵阵,甚是热闹。 “张管家,敢问我们可是来迟了?”瞿氏见这情景,心中便不安起来。 “噢,没有,还有莫府的小姐夫人未到。”张伯回到。 走在栈道上,崔琰看着亭中的人群,觉得里面有一个身影很是熟悉,只是距离有些远看得并不真切。 到了亭中,原本正说着话的小姐夫人们不禁停住,都盯着她们,认识瞿氏和刘氏的到还好,那些从未和崔府打过交道的皆用好奇的眼光将崔府的姑娘们挨个儿地打量着。